差点进班房

      1973年初，涟源县革命委员会教育组下调令，要我到县教学辅导站工作。2月14日，我离开桥头河，到了县城蓝田。县教学辅导站设在涟源县第一中学内。涟源一中设在蓝田光明山。20世纪三四十年代，国立师范学院办在这里，也就是钱钟书的小说《围城》中所说的“三闾大学”。

    县教学辅导站有十来个人，我被安排担任政治课辅导员，实际上的主要工作是写材料。我在下面跑得多，看到、听到的事也多。我发现，这年9月初以来，蓝田城区的学校都在忙着操练，似乎要搞什么比赛、表演，有的不惜停课准备。我一打听，原来他们是奉命在为庆祝全县第二届职工运动会召开作准备。一个县级职工运动会，要这么大张声势，我有点不大理解。

       9月25日，我终于忍不住给中共涟源县委写了一封信。信的标题是“此风不可长”，内容是请求县委对即将举行的全县职工运动会不要大讲排场，大摆阔气。我把信交给了县委办的郑秘书。第二天，郑秘书告诉我，说：“你的信，县委书记看过了。他认为你的建议很好。”

   可是，9月29日全县职工运动会开幕，与我听说的、想象的讲排场、抖威风，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那天，工厂职工喇叭队伍开道，学校学生舞蹈队伍紧跟，运动员队伍随后，每个代表队有一个穿短裙的女学生举着标牌，共有29个队，浩浩荡荡从县委招待所出发，一路游行到8736部队举行开幕仪式，还搞什么给领导和运动队献花。

    更出人意料的是，运动会开幕的第二天，即9月30日，县城里的所有中、小学校全部出动，游行庆祝运动会的召开。俗语说：“七月半，看牛伢子伴田坎！”当时，已经过了“七月半”，天气凉中见冷，那些着短裙的小学女生，在集合时大都打着哆嗦。一个不大的蓝田街被花花绿绿的游行队伍塞满：有扮体育队伍的，有扮文艺队伍的，有扮少数民族队伍的，还有扮农民队伍和工人队伍的；有跳花圈的，有举花篮的；锣鼓喧天，管号齐鸣；各个学校似乎在进行游行比赛，看谁校的队伍庞大、整齐、威武、漂亮。

    我于是出了一张大字报。我在大字报中指出：“我们干什么事情都应该求扎实，不要图表面。早在此前，我在给县委的信中提出县职工运动会不要大讲排场，大摆阔气，县委书记认为我的建议很好，可现在还是这样搞，说明这种不扎实的作风在我们这里还大有市场。”就是这张小小的大字报差点把我送进班房。

    因为这次运动会是在8736部队里举行的，是直接由县武装部一位副政委策划领导的，我的大字报被定性为把矛头指向军队。据说，这位副政委首先在县委常委会上质询县委书记，说他挑起群众把矛头指向解放军。书记说他没有看过我的建议信，更没有说过“建议很好”之类的话。既然这样，副政委便提议这样的人必须立即抓起来。

    也许是当时没有作出抓捕的决定，但情况似乎显得很严重。因为平时与我有较多接触的组织组、宣传组的朋友都很为我焦急。10月2日晚上，县委组织组负责人找我谈话，要我承认错误。我说自己没错。他说：“你怎么没错？第一，书记并没有直接对你表态，你却说书记支持。第二，你的大字报出在运动会开幕地点，那里是部队。第三，你大字报末尾的话，请解放军发表意见，请广大群众发表意见，是带有号召性的。”我说：“你讲的三条我今后会注意，但我认为这并不就是错。”

    也许是组织组负责人说我认错了、为我说情，常委们大多为我解脱；也许是不久批林批孔运动的全面展开，那位副政委已自顾不暇；大字报的风波似乎不了了之，没有再传出过要抓我进班房的信息。但却传出过这样的消息：县委办的郑秘书及其爱人（一位县委副书记）的调走，与我给县委的信及我出的大字报有点牵连。

    批林批孔运动在县委机关兴盛时，许多大字报都是针对那位副政委的。有人说：“你原来写的大字报，没有点他的名，他都要抓你。现在这么好的机会，你怎么还不狠狠地批判他？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       我说：“我对他工作作风上的意见，在原来的大字报中已经写清楚了。大鸣、大放、大字报，不是用来怨怨相报的。”

    当时，那些针对那位副政委的大字报，内容都大同小异，都是一些并不完全确实的诸如“与女青年干部顶肚皮”等生活作风上的事。我对此，心里不大赞同。但这些大字报，当时最受人看、传，影响很大。也许就因为这个，那位副政委后来调走了。他在离开涟源前，碰到过我，出人意料地握住我的手，说：“你是好人！”